張素華／1964年生／台北人／前TNT電台台長

很早就約訪張素華，但她因為健康因素、又要準備考試，所以拍攝時程一再延後。說起卸任台長前後種種經營風波，她還是滿腹委屈。這些年，她不太願意提起過去，一箱箱過去電台的文件堆在樓上倉庫，一擺就是二十年，直到我們前往拍攝才重新開箱。舊照片中，台長張素華身形豐腴，和綠營大老們並肩而坐，主持電台各種活動、會議，看起來架勢十足。眼前的大姊則是一身清瘦，有時講話講到一半會忘了講到哪裡，很難跟她過去倔強固執的形象連結起來。

少女時期的張素華幾乎是個小男生，她覺得自己很像《湯姆歷險記》的湯姆：「我成績很好，班上的人都會抄（我的）作業，就來我家，來我家的時候我就叫他們有的去洗碗，有的幹嘛幹嘛，還有人沒辦法的，就騎腳踏車來，就說要教我騎腳踏車。」家裡和學校僅一牆之隔，她經常翻進翻出，還帶著同學一起翻牆回家開冰箱覓食。張素華在三姊弟中排行老大，功課好又當班長、當模範生，但媽媽卻說：「唉，哪會豬不肥、肥在狗。」意思是說，女兒表現再好也沒用。在重男輕女的家裡無法得到肯定，她更渴望得到外界的稱讚。

淡江化學系畢業後，張素華插班考進台大哲學系，她因為投入長老教會的雛妓救援擔任彩虹志工，輾轉被介紹參加URM營隊：「我對那種大家說不去不行的事情，我就特別好奇，想說那是什麼事情，結果他寫說山訓，我想說可能是教人家攀岩，或是教人野外求生，我就很開心，想說一定要去報名。」去了才知道，那是一個台獨相關營隊。台語作家陳明仁是營隊的授課老師，他回憶，當時看到一個黑黑瘦瘦、頭髮短短的小孩在跑步，後來才知道是個女生，叫做張素華。

在營隊中，張素華才第一次聽說了鄭南榕的故事，這位台大哲學系的學長捨生取義，讓她痛哭流涕：「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啟蒙，原來我們社會上有些人，他不是為了自己個人的人生在努力而已，他可以為了社會或是公共，甚至付出生命。」想來那一代的熱血青年，大概許多人都受到鄭南榕啟發。營隊結束後，張素華開始投入反對運動，在529反軍人干政親眼看到民眾被打到頭破血流，後來更被前輩們相中，掩護當時的黑名單、台獨聯盟美國本部副主席李應元。她的工作是假扮李應元的女友掩人耳目，在全台到處潛逃時幫忙對外聯繫和日常採買。

出門時怕被跟蹤，她每天出門都走不同路線，還自掏腰包花光打工積蓄：「他（李應元）要去跟人家拿錢幹嘛，其實是不太方便，他去找他的同學、親戚、什麼人，結果去到那，人家看到他跟看到鬼一樣，所以過程中，我不敢說我有多有錢，不過長期打工、送報紙、做家教等等，我有存一點錢，那些錢都花光光。」事情落幕後，張素華當過雜誌主編、國會助理，還去日本進修。

1996年10月，張素華接任TNT台長。那年初，廣電三法修法，電信警察開始對地下電台大舉抄台。雖然TNT沒有被抄，但許多友台都遭殃，因為擔心刑罰，「TNT上百個節目當中，差不多有一半都沒人主持，就是常常在請假。」張素華和許多地下電台夥伴組成反抄台廢惡法聯盟，後來因為違反集遊法，於1999年入獄50天。講起當年的論述，她並不認為自己有錯：「電波原本就是一個公共財，公共財跟國有財是不一樣的，國有財是國家的名義、屬於國家的財產。公共財就不是這樣，公共財是屬於人民的，而且還有一個在憲法中受到保障的，當然那是延伸出來的，叫做『媒體近用權』，你要主持、你要用麥克風，你要使用媒體，甚至你要經營媒體來說，每個人都有很公平權利這樣。」

張素華在1999年母親節當天入獄：「普通的監房有的一間關五個、關四個，我發現他們一群人躲我躲得遠遠的，後來很久以後才派一個代表來跟我說，他說，你是偏激份子欸！」這個奇特的犯人在獄中不畏強權，曾大聲喝斥管理員搜房，反而因此一戰成名，還幫忙大家寫訴狀、寫陳情書。但堅強的形象，一看到媽媽就潰堤：「後來有一次我媽媽來看我，那次我有點失控，哭得很厲害，因為我看到她我是很捨不得。」從前張素華各種抗爭，爸媽因為擔心，還曾將她禁足。但她出獄時，媽媽幫她準備豬腳麵線，也算是一種和解吧：「她對自己的小孩也有一種信任，他們不是去做壞事。」

其實，張素華的媽媽始終掛心女兒沒人照顧：「我媽媽要過世前，意識已經不是那麼清楚的時候，有一次我記得她還突然坐起來，握住旁邊護士小姐的手，一直拜託她，就是跟她說，拜託你好好照顧我的女兒，她很擔心我的個性，還有我對別人那麼慷慨，她很怕如果沒有顧著我，怕我會活不下去。」

TNT過去許多錄音帶都存放在國家電影中心，我們有幸聽到她年輕時的聲音，流利的台語甜美又自信，她的青春並不如煙。後來，李登輝總統卸任後，更曾經就張素華被捕公開致歉。不過，電台在2000年之後經歷抄台、電台合法化後轉手風波，讓張素華受傷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