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一月初我們開車單程八小時,才突破能登大震最遠災區、珠洲。當時還有37人生死未卜,救援車輛在漫天飛雪中開得更慢。這無疑是擊垮災民的最後一根稻草。
率外媒之先 獨家挺進最遠災區輪島珠洲
鏡新聞特派記者傅家慶:「今天是一月七號,氣象預報是零度,你看到救援車輛(在雪地)進進出出。」
來到珠洲一所高中的收容中心,災後第六天還沒水,生活有夠受限。居民身上的髒污就跟提袋的淤泥一樣,還洗不掉。珠洲市災民:「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下水道也毀了,而且為數不少,不知道之後會變得怎樣。」
能登地震全記錄 從日本到台灣災後啟示
來到醫護所,是人道組織HuMA設立的。負責醫生伊藤裕介,手數著參與過的地震任務,舉凡熊本、土耳其大震都去過。這是他第四次救援。人道組織HuMA醫生:「我感到很難過也很可怕。我想雖然我已經有很多次這樣的經歷,但這次還是我感到最大的一次震度。」
這位年近90歲的長者頭上綁紗布,外套還有血漬,可見一周沒有外衣換。家被震毀後,他還去拍照當最後紀念,搶回的記憶是曾經璀璨的「高爾夫冠軍」剪報。災民:我還想要(打高爾夫球),畢竟不知道接下來,今年還有沒有機會再打。
能登地震全紀錄 最遠珠洲成就災「真空區」
收容中心裡人人有故事。阿嬤坐在角落數著學校的輝煌,是一幅又一幅冠軍錦旗,仔細摸上頭的字,回憶著牆上的字樣,珠洲曾經充滿希望。珠洲市寶立町防災總指揮多田進郎:「有很多很辛苦的事情,果然還是得靠志工們幫忙。現在難處像是缺水和食物,災民沒有睡覺的地方,又缺衣服。畢竟現在是冬天,這是現在最擔心的事情。」
總指揮有熱忱但難為無「人」之炊,也有民眾等不及政府自發來送物資。親送物資到珠洲民眾:「這裡有人受傷了也有人過世,這些人的東西全部都沒了,所以我想這些人接下來(的生活)應該會很辛苦。」
珠洲多年來人口老化凋零,位在北陸能登半島最北端,比災區輪島更難抵達,災情更慘,曾經的沿海被海嘯吞噬。鏡新聞特派記者傅家慶:「你可以看到在那個方向就是日本海了。所以當時海嘯就是從這個方向一路侵襲過來到現在,到這裡珠洲市,所謂海景第一排的這些房子是全部全毀。在這個地方我們看到這台車毀損得相當嚴重」
觸目所及,在倒塌房屋的屋頂上曬著濕了又乾的書。所有物品都錯位。海嘯過後,數不盡的滄桑。能登地震死亡至少232人,房屋全毀1765棟(受損共2萬戶),珠洲死亡99人 4人失蹤,但搜救人員不放棄希望,搜到最後一刻才貼上「清零」標誌,確認裡面沒人。
而日本政府投入的復興經費目前40億日圓,台幣約8億。珠洲市長受訪談經費都有難言之隱。珠洲市長泉谷滿壽裕:「關於物資基本上已經大致分發到位,我相信應該沒有問題。然後真的難以啟齒的是,真的很難以啟齒就是現階段現金或資金才是最有幫助的。」
耐震率全國最低? 高齡化能登成防災化外之地
311大地震後12年間,日本各地強化房屋防震,為何這一次還遭重創?原來近五年能登半島大小震不斷,珠洲市6千戶住宅,僅51%符合國家耐震標準,跟全國的87%相比極低。全市這次只剩10分之1房子、600戶沒倒。
日本媒體還拍到倒塌的房舍有危樓標誌,判定日是5月7號。推測是2023年5月5號,能登6.5級大震後被判為危樓。上次沒倒,這次倒了。整個珠洲像這樣早被評定為危險的有361棟,被判定要注意的有689棟。
明治大學理工學院教授、新井一二三直言,「因為老人很多,他們沒有辦法去把自己的房子,做成耐震的那種措施。不只是能登半島,日本很多地區的那個小地方都處於同樣的狀況。」
偏鄉、窮壤、城鄉差距,珠洲的難處是整個日本難處。全珠洲12,573人,65歲以上超過一半佔51.7%,是石川縣最高。許多木造房屋建於1981年前,長者無力跟上全國耐震更新,地形又不像其他城市四通八達,只要路斷了、港毀了,替代交通很難完成。珠洲市長泉谷滿壽裕說:「但主要是由於地形不同,我想情況並非如此。儘管我們已經對能登進行了相當程度的整備,但還是難以承受如此大的地震。這次地震的破壞性,可說是與2011年東日本311大地震相比不相上下。」
日本國土發展重視面太平洋側,東京等大城市都在這。能登所在的面日本海區域發展較緩,讓這片北陸大地一直處於長年資源分配不均的問題。明治大學理工學院教授新井一二三說:「維新以後一直是從那個太平洋邊的「表日本」,一直發展過來,但是後面靠日本海的那邊是「裡日本」。因此有人提出既然這裡住的人口不多到底值不值得日本政府花很多資金去做這事情(重建)?」
城鄉差距 救災無怨? 揭順民文化下沉默螺旋
錢該用在哪?區域平衡的難題浮上檯面。日本媒體檢視相較於2016年熊本7.3級大震,這次能登7.6級強震太晚才設立中央層級的應變中心,最初投入自衛隊人數也比熊本少。災後第六天,石川縣知事馳浩也才宣布緊急事態,會用全部資源加速救災重建。我們走訪災區觀察小規模的坍方和樹倒,到地震後第六天都沒清除。
鏡新聞特派記者傅家慶:「在來往山區的路上,像這樣樹木的倒塌、土石的坍方使像這樣救援車輛只能夠單向通行,是這一次搜救進度被影響的原因之一。」明治大學理工學院教授、新井一二三:「日本的集體主義特別強,(意思是)命令你去做效率會很好,但是上面的人沒有下令的話,沒有決定的話,大家都等著去。日本是很優柔寡斷的。」
災民就算有怨言大多只在網路,大眾媒體呈現的多半是共體時艱。像媒體報導一對老夫婦即便房全毀,一無所有,只能睡車上分食小飯糰度日,遇到消防車輛經過還是行禮致謝。我們在災區很難訪問到深入的怨言。
珠洲市災民:「說老實話確實也許會有一點覺得(不公平),但現在並沒有很明顯地知道哪邊有落差?也沒有受到歧視。我想例如政府的預算分配,加賀那裡一定(會給比較多),因為人口也比較多的關係,所以會分到比較多錢。」
順民、內斂是日本社會慣性。順到莫衷一是,不公開抱怨。這一次天皇還沒到災區慰問,各黨黨魁也一致決定不勘災以免影響救災。而不合群的參議員、山本太郎,在一月五日就深入災區發物資就被罵是逆風烏鴉。至於岸田首相本人在事發兩周才到珠洲。對此,每日新聞報導有災民罵做秀。共同社民調顯示有四成三民眾認為救得太慢,五成四認為很及時,褒貶各近半。但三成要岸田快下台,好感度創低。
日本首相 岸田文雄 (2024/01/14):「災民們向我陳述看不到未來的不安,我也強烈地都感受到了。」
日本評論家太田泰彥認為救災只是被地形延誤,政治解讀是非主流觀點。另外評論家池戸万作指出城鄉差距是因為長年缺錢,導致財政緊縮,政府應大力建設能登。而駐紮災區無國界記者則直言,比起311這次救得很沒效率,政府不應粉飾太平。
無國界記者組織日本特派瀨川牧子直言:「直到今天他們(災民)穿同雙襪子已經三週,甚至沒有內衣可換。我很驚訝真實的聲音只在檯面下,跟政府公布在網路上的有所差異。我們需要台灣等國家的幫助,我們應該建立更好的防災簡訊系統。」
日本式救災 集體共好與叫天不應的兩極民意
但對照311地震,當時首相菅直人三週後才到災區。這就是日本的救災政治學:有人願意忍讓共好,有人期待及時出現,撫慰人心。日本社會在祥和表象下,壓力鍋底層還有另一種聲音。
鏡新聞特派記者、傅家慶:「我們現在這個地方塞車了,塞車就為讓一台救護車趕快通行。」救護車司機:「謝謝大家。」
從白天到黑夜,這些救護車、警報聲是這趟採訪留在記憶中最深的背景音。特派記者傅家慶:「紹伯STAND錄起來。有警報了,有警報了。我們現在這個在輪島市中心、朝市通這個地方,然後現在就是又有一聲警報出來。」
而這些聲音都和平常到日本旅遊聽到的祥和聲音,成了對比。當我們從空中俯瞰輪島朝市通,震後大火燒到滿目瘡痍。灰燼中,有一台停在裂痕正前方,被瞬間遺棄的腳踏車。不禁讓我們感嘆如果說一場天災下所謂同島一命,那遺的是、誰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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