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 2024.08.06 13:53 臺北時間

《重新記憶318》第二集:包圍

記者|王祥維

攝影|陳鼎仁、齊文榆、吳郁芬、王祥維

3月18日深夜,反服貿群眾、學生佔領立法院議場,隨即有更多民眾湧入周邊街道形成人牆,包圍議場,讓警方難以驅離,使得佔領行動得以延續到退場。如同議場內有各種分工,場外參與者同樣自發形成諸如糾察和物資等工作小組。

318運動期間,立法院周邊很像某種民主嘉年華,青島東、濟南路和中山南路大門外,有各種短講,路邊的牆面有各種創作,還有許多人發放自製的標語貼紙。除三面舞台,也有各種席地而坐的短講或討論,熱鬧非常。到場的不只學生,還有許多都抽空前來的上班族,特別是晚間,不少人就拿著一本書靜靜坐在路上,守護議場裡的青年。現場看不出來有指揮中心,但有許多工作人員導引動線、發放物資。由於議場進出管制,多數民眾的318記憶都在場外,坐下來聽講,拿到一些水或食物,不太清楚議場內狀況,但很想來現場看看、表達支持。

佔領隔天,許多NGO幹部離開議場,到場外各自認養工作。綠盟秘書長崔愫欣在318當天也曾進入議場:「可能到第二天早上之後,我們大家想法有點不一樣了,有些學生還是認為說,他們只要守住議場,但我們這些NGO工作者、我們因為比較有社運的經驗,我們就其實想說,其實真正不被驅離,是因為場外的群眾,場外的群眾越多,當做第一層防線,會保護裡面的人。」崔愫欣在內的許多NGO幹部扛下場外行政工作、守住場外指揮系統,透過24小時不間段舞台活動留下群眾,環團認領青島東、司改和人權團體認領幾南路舞台,而當時場外聯席會議,則在附近的勞陣辦公室舉行,他說:「可能媒體誤以為説裡面堡壘的學生是那個leader,但事實上他不是,他們其實只是困守在裡面,那外面的人是覺得,為了讓他們不要被清場,為了不要讓這個運動不見,所以我們把這個基地保衛住。」

革命說起來很浪漫,支撐革命的大小雜事卻繁瑣無比。佔領者衝鋒前線,承擔和警方衝突的風險、事後刑責追究壓力,需要極大勇氣。而後勤參與者沒有鎂光燈、還得要耐心處理各種雜物務,同樣可佩。崔愫欣說,很多志工的隊伍中都有NGO成員:「他們比較有社運經驗、也比較認識NGO跟裡面議場的人,所以他們會成為某種大家依賴的角色。」

當時,場內外都有物資組,場外的物資組長葉敏慧當時任職環保聯盟,他和崔愫欣一樣在318當晚前進議場、隔天早上離開。由於網路號召,不只聲援的人很多、送來的物資也很多:「很多送來的水都是紙箱,其實我們後來就很擔心只要一下雨他就全散了,….後來就拜託NGO的夥伴,他們就調了非常多的帳棚來支援,就成立了大家看到的物資站。」由於對外徵求物資收件人都填「葉小姐」,他曾一次簽了上百張網購簽收單,而「葉小姐」也是他在夥伴之間的膩稱。

葉敏慧來自苗栗,家裡開五金行,從小看客人來來去去,因此並不怕生。他從小和父親感情緊密:「他會想盡辦法解決、回答我個式稀奇古怪的問題。」例如有次上課到一半,爸爸帶著家裡五金行自製的工具,帶他觀察日全蝕:「所有的小朋友都還在裡面上課,就我一個人在後門,跟爸爸兩個人看太陽。」也就是這樣的成長背景,讓葉敏慧期許自己成為一個能解決問題的人。318運動期間,各物資站如有疑難雜症或彼此矛盾,葉小姐總是有辦法處理,因此深受大家信賴。久而久之,年輕的學生也會跟他撒嬌:「不只課業問題,感情問題也來找我。」

同樣深受夥伴信賴的,還有「音響廠商」童智偉。之所以要將「音響廠商」加上引號,是因為他的身分遠遠不只是廠商。童智偉大學時參與社運,因為玩團的緣故,一次在綠島的營隊帶著自己的一套小音響系統:「從此以後大家就知道我們有一個小系統,那個種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會來找我們。」

這次的受訪者都是大忙人,我們光是約訪童智偉訪談就約了好久。我們在晚上前往他位於新店溪邊的工作室,小巷裡的鐵皮屋很像某種小工廠,二樓堆滿了各式各樣的器材。每次看到童智偉,他常常都看起來很累。訪談時他靠坐辦公椅上,側身面對鏡頭,有時句子間隔很久,像是累壞了、CPU過載因此運轉地有點慢,不過講著講著,有時靈光降臨,又突然侃侃而談。

他和葉敏慧年齡相近,童智偉也同樣來自中部、家裡做生意。他的敘述直白可愛:「我是、全村的希望,哈哈哈,大概是這種感覺啦!」他的爸媽在市場擺攤,從小就跟著一起工作:「我會很多奇奇怪怪的技能,像我會削甘蔗,然後我會剖椰子,我小學的時候就會騎著腳踏車,去我們附近的村莊賣甘蔗、賣椰子汁。」這樣的小孩卻很會念書,一路第一志願考上台大,又從物理治療轉系社會系。因為產地價格差,他在PTT宿舍版開團購,把外公在沙鹿的荔枝賣到台大,開始關注農業產銷和農村發展議題,參加了一連串農村和土地議題的抗爭。

原本畢業後打算投入農村的合作社產銷,但因為爸爸病倒,他急著要賺錢,之前偏向支援性質的音響工作硬體工作,成為他的創業首選。那些年的街頭幾乎天天有陳抗抗,因為和社運圈的信任關係,童智偉成為大家的首選夥伴。一個陳抗現場,不是一群人到場就好,如果沒有音響和指揮系統,只會亂成一團,誰指揮、什麼時候要衝、要怎麼衝都是問號。他的投入方式也不只是廠商的角色、把東西架好等收款,許多現場他都跟著打仗,常常需要自行判斷現場需求,佔領立法院也是如此:「因為裡面在打仗啊,裡面跟警察在推來推去,誰會告訴你現在要幹嘛?沒有人告訴你現在要幹嘛,但等於在那時候我們是有一點,autorun的,我們自主的去、去建立一些現場需要的系統起來,儘管現場一開始沒有人order。」

318運動時,他把整個公司的防潮箱都搬到現場,有些剛畢業、或還沒畢業的年輕人自發來幫忙他,後來也成為他工作室的同仁。他回憶運動期間,曾經三天沒睡覺,睡覺也只是睡在濟南路的物資棧板上,有缺什麼就問葉敏慧:「因為現場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很嫩的學生,然後有看起來相對有社會經驗的人,敏慧就是那個看起來相對有社會經驗的人,比較local啦,嗯,這個講兩句話就知道。」兩人相知相惜,後來也經常合作。

我們安排兩人繞院外一圈,走訪當時各自所屬位置,兩位大忙人同樣很難橋出共同空檔,終於約成了,結果過勞的童智偉睡過頭,開拍時天色慢慢暗了下來。葉敏慧一一點出各物資站所在地,童智偉則是對318運動時,場外各種蓬勃的自發活動記憶猶新。不過讓童智偉印象最深刻的,卻是三二三前夕的現場氣氛:「進來難,可是往哪裡去不容易,應該說印象比較深刻的,都會是過了三、五天之後吧!那整個現場所瀰漫的呃,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的焦慮感,那是普遍性的。我想它也一定程度影響後面323行政院的行動,因為大家需要有一個出口。」

佔領了好幾天,政府始終不願正面回應訴求,大家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當時,基於安全考量,議場內外管制森嚴,也造成場內外溝通不良,甚至學生幹部間對運動方向也有分歧。葉敏慧和陳為廷都來自苗栗:「我有跟應該是為廷講說,你們要不要出來看看?….其實現場很多人對議場內的資訊,都是透過新聞,光是這件事情,它就是一個很弔詭的狀態了。」

議場內外斷層,現場群眾焦慮、路線分歧,後來演變成佔領行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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