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結地下電台的年代,傅雲欽說:「我做電台是為了宣傳我台灣獨立的理念,我不是為了營利,也不是為了幹嘛,純粹把它當成宣傳的工具,就是我也不是要做媒體,我是把它當成宣傳的工具。」他批評許多過去同志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還去當「中華民國資政」:「抗中保台不是台獨,是維持現狀,現狀不是台獨。」傅雲欽和年輕時圓潤瀟灑的形象判若兩人,老後頭髮花白又瘦了兩圈,多數時間神嚴肅,看起來很像回到未來裡的博士。
三十年的時光,他回憶起從前搞地下電台,經常得校長兼撞鐘,每次訊號出狀況他都要自己上山維修,搞得一身臭汗。如果回到過去,會再投入青春投入台獨運動和地下電台嗎?他感嘆:「我這些聽友,我覺得比較悲哀的是,我沒辦法說服他,做二、三十年的台獨,揀不到一個徒弟。....沒人了解我,因為我的講法跟人家不一樣,我說台灣事實上獨立、法律上屬於中國,大家聽到法律上屬於中國,就聽不下去。你是國民黨喔?你怎麼說台灣屬於中國?」
傅雲欽找不到徒弟,相較之下,聚集大批左翼青年、主打小市民心聲的群眾之聲可能有傳人?當年許多電台年輕成員,後來都在社運界和工運領域繼續耕耘。黃泰山是動保悍將,吳靜如長年任職台灣國際勞工協會,為移工發聲。因為801事件帶隊抗爭曾遭通緝的林恕暉,後來任職媒體,在自立早報時擔任勞資協商代表,在自由時報期間則協助工會成立,幾年前賴香伶接任台北市勞工局長,林恕暉一路跟著她到立法院。可惜的是,最近大家可能只記得他被柯文哲惡言批評。
回憶過往,吳靜如對當時大家克難堅守電台記憶猶新:「大家都睡地板就對了,就是鋪著睡袋就睡地板,然後睡地板為什麼呢?因為有時候就是常常會有抄台的風聲,因為它有一個日出條款,就是你那一天,隔天早上比如講六點十五分是出太陽,那警察就可以來抄,所以我們常常有聽眾會給我們風聲,所以我們得點要往下看,其實那個巷子裡面就看到有很多那種警察車躲在裡面,我們就等要趕快把那些機器設備,想辦法藏起來。然後我還記得那時候很好笑,因為康維壤的打呼很大聲,然後我們就那邊算說他有幾種打呼的聲音,就是有時候像火車。」
吳靜如待在群眾的時間不算長,801事件後她就逐漸淡出。當年,她偶爾也會主持節目,群眾之聲主打小市民心聲,和其他媒體相當不同:「主流媒體很多事情都不講,而且很多對於民生重要的困難,其實都不講,就是會講一些就是沒什麼營養的東西。」群眾算是少數的左獨團體嗎?她倒是沒有太多認同:「我在那時候是不太知道這個事的,到現在為止我也覺得就是,統獨到底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嗎?然後台灣有左翼或沒左翼,用講的就可以嗎?」
當年參與這些地下電台的人理念不盡相同,相同的是,都想改變國家、改變社會。2000年政黨首次輪替後,前TNT電台台長張素華挺過六次抄台,終於盼到取得合法執照,但經營權後來幾經轉手,TNT轉型為商業電台。張素華一直對電台的公共性、公益性念念不忘:「也不是只有我離開電台,而是整個台灣對於這種電波公有,然後媒體近用,人民都可以享用然後互相激盪的這樣一個模式,是集體消失。….那個時候我太小看了,太小看了這種企業併購,還有夥伴(從草鞋)穿上高跟鞋的殺傷力,那是把整個電台的公共性殺死了。」
回顧地下電台的年代,張素華感嘆,過去不同階層的人在電台可以彼此交流、都能擁有發言權:「這個社會其實是有階級性的,階級比較高的人比較有發言權,他可以拿到麥克風,所以我們說的媒體近用性,我覺得那是一個理想。不過在1990年代那個時代,那個垂直的社會階層不停的流動,….很多人在2000年之後,又回到自己的階級,他開計程車的,就沒辦法跟教授講話了。」她認為,過去台灣社會累積的蓬勃社會力,在2000年之後幾乎都消融了。
離開TNT之後,張素華曾主持廣播節目「夢中的國家」,評論時事,也介紹土地上百工百業的故事,國內知名釀酒師、高雄餐旅大學副教授陳千浩是她的忠實聽眾,後來也成為好朋友。他印象很深刻的是:「素華會在節目中反問聽眾,你們為這個土地做了什麼?」
1990年代生猛有力的政治性地下電台,在台灣的集體記憶中逐漸被淡忘,說起地下電台,大家記得的是「賣假藥」的電台,害老人家生病。當年這些地下電台的主持人,他們的聲音讓許多聽眾留下深刻印象,經常在路上、在計程車上因為聲音被認出;如今,他們的聲音早已被遺忘,即使用力嘶吼,在這個媒體和網路爆炸的年代,也多半也被淹沒了。希望「尋聲」系列影片,能為他們的青春留下片段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