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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記憶318》第四集:反思

記者|王祥維

攝影|陳鼎仁、齊文榆、吳郁芬、王祥維

318運動期間,場外除了NGO主持的舞台活動,還有各種規模不一的活動,熱鬧非凡。有的呼應佔領主題,有的借題發揮,有本土社團、有藝術創作、有親子團體帶著孩子在現場埋鍋造飯,有音地大帝戲謔紓壓的大腸花論壇,就像崔愫欣說的:「如果你在那時候立法院抗爭的時候,去繞立法院一圈的話,大概台灣各種社會運動、各種派系、各種團體全部都集合在場外,…,那時候我是覺得台灣滿值得驕傲的。」作為社運工作者,崔愫欣過去因為沒能恭逢野百合而感到遺憾:「我們好像生不逢時,沒有碰到那樣的一個場合。…但是318之後我就覺得,這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場合…..。一般的民眾,他也有發語權,他可以在麥克風裡面講他想講的話、他可以在牆上張貼他想要的標語,或是他想要的藝術創作,我覺得真的是台灣社會無比自由,那時候我們說好像民主夜市。」

這個民主夜市中,最引人注目的異音,大概就是由工運幹部和電音解放陣線發起的「賤民解放區」。賤民解放區揶揄議場戒備森嚴宛如皇城,場外的人無法參與決策、也沒有人關注,像是賤民。他們對運動走向明星化、決策集中多有批評,也帶著群眾重新思考反服貿究竟是反中,或是應該放在更大的全球自由貿易脈絡。賤民解放區論述鏗鏘有力,對議場內確實造成一定程度的壓力,就連陳為廷都在紀錄片當中說到:「真不想靠近那一區。」

323行政院流血衝突後,引發社會對運動更大的同情,場外團體把握運動能量,很快地在一個禮拜內舉辦了330大遊行,數十萬人走上凱道。不過,在這個運動高潮的同時,出現了某種斷裂。賤民解放區的陳秀蓮說,當天在濟南路現場無比寂寥,甚至有位農民阿伯載著一車的青菜來到現場,卻不知道要交給誰:「作為一個運動的參與者,這似乎是一個大型運動,可是這個運動的集體到底在哪裡?…我參加318、我去330之後,這件事好像就結束了。」4月1號,賤民解放區正式掛起自己的旗幟,在濟南路台大校友會館前舉辦論壇。

318運動前那幾年,各種社運抗爭風起雲湧,不同運動的成員多有重疊,彼此聲援。2012年,由於勞委會計畫對1990年代關廠工人發起追訴,這些工人多為年邁長者,引發社會同情,全國關廠工人連線展開各種激烈抗爭,夜宿、臥軌,也曾對時任總統馬英九展開如影隨形的抗議行動。台灣國際勞工協會(TIWA)的陳秀蓮是全關連主要的對外發言人,這位潑辣強悍的年輕女性,在一片中年阿伯的工運幹部中顯得相當醒目。

陳秀蓮家裡開金紙店,是家中老么,從小就對阿媽重男輕女、偏愛哥哥感到不公平:「我的親朋好友對我的評價就是一個非常會回嘴的人,我媽用台語說你就是『背骨』。」阿媽每次拜拜都偷偷把雞腿藏起來留給哥哥:「我不是特別愛吃雞腿,是我覺得這件事不公平,所以我就會把它拿出來,當著我奶奶的面把它吃掉,然後奶奶就會很氣。」來自三重深綠家庭,陳秀蓮原本也覺得阿扁當選,民進黨取代萬惡的國民黨,就會迎來美好生活,直到研究所老師楊祖珺帶著他聲援白米炸彈客楊儒門,陳秀蓮才開始接觸到社會運動、後來成為TIWA的成員。

陳水扁執政期間,是民進黨第一次執政,過去本土社運團體和民進黨有著打倒國民黨的共同目標,不少社運成員也被吸納到民進黨,2000年代前幾年,可以說是社運冰河期。陳秀蓮認為,當時馬政府以經濟發展為主要訴求,企圖以各種大型都更案、開發案來吸引中產階級支持,但手段又很爛,反而引發各種抗爭:「其實後來我覺得當年,我認為國民黨政府知道這些人(工人和迫遷戶)就不是他的群眾,也就是他怎麼做,我都爭取不到你的。」而民進黨以相對進步的、關懷弱勢的形象,聲勢逐漸看漲。

關廠工人抗爭,除了工運團體外,其他社運團體也加入聲援。在這樣的脈絡下,全國關廠工人連線也參與反服貿守夜活動,318佔領當晚,他們也在場外短講:「可是說實在,我們當時對於反服貿的立場,我們其實、我們的訴求一直是反自由貿易,就是我們認為你反服貿,你也要反自由貿易。」佔領初期,各種標語掛在議場外牆,最知名的應該是青島東路側的「當獨裁成為事實,反抗就是義務」。不過,當時陳秀蓮和夥伴拿了一條「反服貿也反自由貿易」的標語,卻碰到軟釘子:「當時應該李根政跟黃國昌就講說,那我們討論一下再告訴你們。」他們把布條先交給二樓奴工區的夥伴,但隔天卻發現布條不見了。

除了運動訴求的差異外,陳秀蓮也不認同佔領運動號召群眾卻又迴避群眾:「你把這個運動打成和平、理性、非暴力,而且非常乾淨,就是現場還要資源回收,…,然後在路上跟行人說,大家不要亂丟垃圾、要做資源回收,我都會想說我到佛光山耶!然後我們就會想說,你到底把群眾當成是來這邊幹嘛?你想像群眾是怎樣的人?你想像運動是怎樣的運動?」同時,他也質疑運動決策:「如果你今天反對、就是立法院裡面什麼,什麼幾秒通過服貿、黑箱服貿,那你今天在做的這些運動,你所有的決策的決定你有跟群眾討論嗎?你今天不是另外一個黑箱嗎?」

這些不滿,都成為賤民解放區主要的討論內容。為了和場內區隔,賤民解放區甚至連每天要討論什麼、每個人有幾票,都要經過繁瑣的討論。期間,林飛帆也曾一度到場靜靜旁聽。持平來說,賤民解放區提出的各種論述,為整場運動提供了重要的反思,而議場內年輕的運動領袖不因為賤民是少數而置之不理,也展現其風度。

事實上,在佔領立法院之前,黑島青的反服貿論述就不只反中、不只百工百業衝擊,也包含反對自由貿易。魏揚當時是黑島青總召,他說當時讀了不少苦勞網的文章,也參考了不少相關論述,主要目的是希望反服貿運動能獲得更廣泛的支持,而不是只有國族論述。這一代的社運青年聲援農村迫遷,也聲援關廠工人:「就是對我們那一輩的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來說,我們成長起來,就同時覺得我們是獨派青年,就同時也是有左派關懷、階級關懷的人。」對年輕的黑島青來說,他們不只是天然獨也是天然左,除了政治民主、也追求經濟民主。

魏揚曾尋求工運團體的支持反服貿,對方覺得魏揚太強調中國資本的特殊性,認為資本本身就該被批判。魏揚則反駁:「你說美國、日本的資本也是資本,但是現在就是中國的資本,它挾帶了一些軍事上面的意圖,所以你如果說中國的資本不特殊,那反而是遮住眼睛不看一些房間裡的大象。」魏揚指出,在反服貿運動中,本土社團積極參與、工運團體態度疏離,也讓整個運動論述更傾向反中。

台灣和中國的特殊關係,使得左翼論述和本土論述數十年來持續爭論:「你要推的話可能從白色恐怖時期,紅帽子跟白帽子,這些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的政治犯,跟台獨政治犯,他們其實可能就已經會吵架了,這些路線的差異其實早在我們歷史、台灣歷史的發展過程當中,就已經就已經埋藏在這裡面了。」

兩種路線本來交集有限,在318運動中倒是難得有了些許火花。後來議場決定退場,賤民解放區在前一天率先退場,舉辦了自己的退場遊行,陳秀蓮說:「其實我們並不反對退場,因為講真的到後面,你知道人越來越少嘛!….我們反對的是退場的決策,為什麼又是你說退場?」

王金平遞出橄欖枝,聯席會決定退場。不過,確實也有不少運動參與者對這個決議並不滿議。一場運動把不同的人聚集在一塊,十年後,各自在不同位置播種。

更新時間 2024.08.06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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