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2024.07.17 16:06 臺北時間

《西門老青春:歌廳的美麗與哀愁》02:大疫過後

記者|謝祝芬

攝影|陳鼎仁、林治文、許鴻財

影音|李欣如

疫情期間,八大行業歷經兩次強制性停業,原即搖搖欲墜的西門町歌廳因而被推向更加蕭瑟的角落。

疫情解除後,歌廳陸續復業,歌手有回鍋、有離去。曾到工地打零工的老歌手程群在驚訝聲中籌辦生日會,他雖擔心沒有客人捧場,卻無法切斷與歌廳、客人的情感連結。

隨著程群的歌聲和腳步,我們踏進疫後的西門町歌廳,看見歌廳現況,還有,歌手和客人留在歌廳裡的青春……

或許是因爲在西門町歌廳稱號「白馬王子」,歌手程群常不自覺檢視自己的容貌。大樓的玻璃帷幕,電梯的鏡子,路邊摩托車的照後鏡,整個城市都是他的梳妝鏡。他始終放不下心,「你看我的臉會不會腫腫的?」「我看起來是不是比之前更胖?」總要旁人再三強調「不會啦」「好看啦」,他的疑慮才會慢慢淡去。

或許對程群來說,這是敬業,不是焦慮。「吃這行飯,把服裝儀容打理好是應該的。」特別是經歷疫情衝擊,西門町歌廳只剩三家,強弩之末的惆悵讓部分歌手逐漸不在意外型,但程群沒有鬆懈,始終在與歲月這個外型殺手奮戰。

打理好服裝儀容是歌手工作的一部分。

疫情停業 工地打零工

時間回推至疫情過後歌廳復業當時,回鍋的程群開始籌辦生日會。消息一出,不少同業都覺得不可思議,連公認人氣最旺的紅牌歌手丁方儀也說:「他真的很有勇氣,疫情之後雖然來聽歌的客人稍多一點,但我還是不敢辦生日會,就怕沒有客人來捧場會『漏氣』。」程群點頭,同意丁方儀的話:「真的,從我1990年左右踏進歌廳到現在,辦過二、三十年的生日會,從來沒有像今年這麼緊張。」

回顧疫情期間,程群用「連蚊子都沒有」形容西門町歌廳的冷清。「剛開始規定進出歌廳要量額溫、戴口罩,客人就少了一大半,畢竟來歌廳的客人都是上了年紀的伯伯,抵抗力比一般人差,家人自然不肯讓他們來。後來萬華阿公店又爆出有超級傳播者,全台單日確診衝破百人,西門町就更沒有人敢來了。」酒店、舞廳、歌廳等八大行業被下令停業期間,無法登台的程群曾到弟弟工作的工地打零工,「就去當當雜工!幫忙拿拿工具,幫幫搬搬東西,否則歌廳沒辦法營業,怎麼辦?」

程群原以為自己不會再回到歌廳,並考慮回到故鄉金門定居。「家人都叫我退休,我本來也想退,但我又沒結婚沒小孩,一個人一直待在家沒事幹,會得老人痴呆吧?」年過六旬的他用「會得痴呆」說服自己和家人,最終又回到歌廳重操舊業。

疫情之後,原本就不容易經營的歌廳顯得更為冷清。

考歌星證 廚師變歌手

童年時期的程群在金門經歷一段「單打雙不打」的歲月,後來習慣了烽火,他開始在砲火縫隙中幫父母放牛。因為太愛唱歌,他常常邊放牛邊唱歌。「我小時候就和一個同學約好長大要一起當歌星,我唸完書來到台灣,先是去工廠工作,後來同鄉介紹我到飯店廚房當學徒,上班空檔我也去跟歌唱老師學唱歌。」

擁有歌星證的程群對歌藝頗具信心,他說:「考試是當場抽籤,指定曲、自選曲都要考,得把二十首歌背得滾瓜爛熟,有些人可能因為太緊張還考了好幾次,但我是一次就考過了。」

程群當時工作的飯店常有康樂隊、演藝人員客串表演,一位經紀人聽聞廚房有位小夥子擁有歌星證,聽過他的試唱,便將他介紹到西門町。

程群自廚房轉往歌廳之時,亦是紅包場形式興盛之時。初期,他不懂如何與人「盤撋」(台語,交際應酬),身上滿是來自金門的質樸青澀,「剛到歌廳,大家都聽不懂我的金門腔,還鬧了許多笑話。」靠著比別人付出更多時間,他才終於在紅包場闖出名氣,「可以想見,客人多半是來看女歌手,所以女歌手常常撒嬌就有紅包可拿,男歌手就要付出更多,所以別人陪客人應酬一小時,我就應酬三小時來追。」

張羅戰袍 穿梭西門町

而今的西門町歌廳沒落了。程群從過去每天拎著禮服在西門町五、六家歌廳跑場,到現在只在一家演唱,先前疫情衝擊嚴重,他多次以為西門町歌廳產業已經來到「最後一夜」。

正因如此,再次回到西門町演唱的程群才決定要籌辦生日會。「按照歌廳慣例,每個歌手每年都要辦生日演唱會,舉辦方式是由歌手宴請長期為他捧場的客人吃飯,接著客人進到歌廳聽歌手演唱,以及包紅包回饋。所以辦生日會可以衝業績,也可和較少出現的老客人見面。」會有多少客人前來捧場?程群沒有把握,但經過疫情,他更覺能夠「再見」就是件值得感恩的事。

八月底的生日會,程群八月初就開始籌備。他每天對著鏡子練習《歌迷小姐》《蘇州河邊》這些老歌,「現在老伯伯客人少了,但他們還是愛聽這些老歌。」另一方面,他也像《木蘭詩》裡「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的木蘭,不斷穿梭在西門町,先是到獅子林大樓二樓的禮服店重新確認禮服尺寸,再到峨嵋停車場巷弄老修鞋攤整理白皮鞋,四處張羅生會日當天需要的「戰袍」。

快時尚年代,像程群這樣會到西門町峨嵋停車場旁修鞋攤整裡鞋子的人越來越少。

大疫過後,一個還不想離開歌廳的老歌手,一場連同業都不看好的生日會,反射出西門町歌廳的現況。

「不知道會有多少客人願意來,但想想這麼久沒見面了,辦個生日會大家聚聚也好。」程群話裡滿是對歌廳的依戀,話鋒一轉,他馬上又流露在歌廳養成的慣性,「這幾天我的臉好像又腫了,生日會時應該看不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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